此刻殿外只剩下了狄云和戚芳两人,言达平和戚长发早冲进去了,外面受伤的兵卒也都进来,发疯似的抢着地上的珠宝。
殿里每个人都是这样,深恨父母只生了两只手,忙不过来,拼命的往怀里塞着金银珠宝。刀也扔了,剑也扔了,抢夺之间难免发生争执,那么就用手掌推,用指甲抓,用牙咬,用头锥。
有些人抢着,嫌弃地上的尸体太过碍事,便一把抓起抛飞出去。那陈同知破烂的躯体就这样被扯断,显出一尊白玉做的佛像来。
玉身晶莹剔透,和黏上的肉糜一般白净;尽管鲜血浸染了它的脸颊与嘴唇,也丝毫不减慈悲之色。这分明用的是顶好的料子,顶好的雕工,价值连城。
不止一人看到,都扑抢过去。言达平一脚踹飞后面的人,又往前一拳,打死另一个,从这人怀里拽出这尊玉佛,箍在怀里,站起来狂笑。
忽然他背心一痛,欲要说话,只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。原来万震山从前面出手,扼断了他的喉咙;戚长发却在后面给了他背心一短剑。
戚芳在外面惊得尖叫出声,里面两人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,争斗起来。万震山伸手往玉佛抓去,戚长发短剑往前一划,切他的胳膊。他只得缩回了手,可对方还不满足,抬剑往前一戳,他又只能退后两步。
两招逼退了他,戚长发连忙探出左手,要拿玉佛。眼见阻止不及,万震山陡然生出急智,一把拽住言达平的脚踝,用力往后一拖,让对方拿了个空。
戚长发大怒,又杀了过来,擎着短剑猛攻,让他也无机会下手。旁的万圭突然闯来,趁机夺走了玉佛。
两人一顿,调转枪头,都朝他扑到,同时出声:“拿来!”万圭大惊,连忙躲开,大叫道:“爹爹,是我!”万震山不理,仍然道:“拿来。”他迟疑一下,没有给出。
这时戚长发追了上来,他才惊恐,边往父亲这里躲,边说:“爹爹,救我!”万震山回道:“好。”伸出双手,似要迎接。
他脸上刚露出喜色,就见父亲右手落在玉佛身上,他下意识一紧手,往回一缩。万震山没拿着,心里大怒,顺手一推,只听得细微的“噗嗤”一声,短剑透他背心而入。
万圭不敢置信,双目圆睁,满是父亲狰狞的脸,最后映入眼帘的,是一只硕大的拳头,砸在脸上,脑袋猛的往后甩去。
戚长发从背后捅死万圭,却不防脸上挨了对方的一后脑勺,鼻梁折断,泪眼朦胧,不由得后退两步。还未等他反应过来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心口一闷,又一阵剧痛传来,吐着血倒飞出去。
戚芳在外面看得分明,惊叫一声,要闯进去。狄云死死拉住,留着泪说道:“不能进,不能进。”
这大雄宝殿里面,已然成了修罗场,谁也认不得谁。沈元景不过杀得三百之数,可眼下为了争夺财宝,自相残杀的,都远超过了。
狄云如何能放师妹进去送死,只能紧紧搂住,任凭她哭喊,一边渡入内力,轻声安慰:“师妹,跟师父说句话吧。”
戚芳刚要开口,却见万震山把玉佛拿在手里,得意之极,又听他道:“戚师弟,那天你就乖乖的让我扼死了多好,偏偏不自量力,从夹墙里逃出来和我作对。”
狄云两人心里大震,耳朵里面又传来戚长发呵呵笑道:“大师兄果然高明,虎毒不食子,你与那凌退思真是臭味相投。”
万震山冷笑道:“嘿嘿,你不也一样,眼睁睁地瞧着你徒弟被诬陷入狱,你女儿做了我儿媳妇,始终不现身,又为得什么?”
戚芳呆在原地,说不出话,只望着戚长发,见他露出痛恨之色,说道:“你道她是什么好人?这小贱人偷了我剑谱,藏在山洞之中,你以为她是为了谁?还不是受了狄云那畜生撺掇,要背着我独吞宝藏。”
听了他们互相揭短,狄云想不明白,在心里不住的问:“为什么,为什么师父会这样说师妹和我?宝藏什么的,哪里及得上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?”
戚芳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气,瘫软在他身上,失魂落魄的说道:“师哥,我不想听了,带我走吧。”
狄云搂着她往外,走了几步,忽然听到宝殿里面吵闹的声音大了起来,两人齐齐回头,戚长发已经歪着头,躺在地上,万震山惨叫出声,右手缩在胸口,左手里捉着一只蝎子。
两人心里还是一痛,往回了几步,就见到大殿里面更加乱了,每个人都像发了疯似的。
有人撕扯着衣服,把自己扯得一丝不挂,还要去撕自己的皮肤;有人踢打着金佛,把腿踢折了仍不自觉;有人抱着大殿的柱子,一直啃,啃得满嘴是血;有人跪在地上磕头,咚咚咚的,每一下都用尽全力。
吴坎、鲁坤、卜垣……举着刀剑你砍我,我砍你,这些狄云认得的每一个人,都在发疯。
凌退思双手在自己脸上乱抓,抓出一道道的血痕,皮肉都翻了出来,鼻子被抓破,眼珠也被抠出,落在地上,咕溜溜的滚。
万震山已经不在乎怀里的玉佛了,举在嘴边,咬了一口,咬不下去,猛的一把扯下,嵌着几颗牙齿,摔到一边。他坐在地上,宛若恶鬼一般,捡起旁边的金银宝石,一个个的往嘴里塞,塞到肚子满满,还不停手。
那玉佛落在殿外,碎成两半,佛头那截仰起,殷红的眼睛望着殿里,殷红的嘴唇多了下弯的一撇,仿佛是在笑。
狄云透过殿里,一直往上看,沈元景高居殿顶,白衣一尘不染,俯瞰而下,宛若神祗。
两人目光一对,他飞身而下,落到殿外。狄云和戚芳脸色发白,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,才又站定。
沈元景不以为意,说道:“如何,你该知道受诬入牢的真相了吧?”
狄云目视他,如同见着魔鬼,沙哑着声音道:“那宝藏里面有毒,你为何不说出来?”
“说了又能怎么样?珠玉宝石上的毒解了,心里的贪毒又该如何?”沈元景知他不是一路人,转过身,慢慢的往外面走,很快过了拐角。
戚芳还是忍不住,攥着拳头大喊道:“你杀了这么多人,心里不会害怕吗?”
“你何不去问问,那些被他们踏入泥沼的底层良善?那些被他们残杀的诸多无辜?”声音越飘越远,消散在风里。
狄云与戚芳默然,站了一会,等殿里面无声无息了,才小心的进去,收敛了戚长发的尸首,就埋在寺院里。
等两人走后不久,整座庙突然起了大火,火光冲天,烧得黑云滚滚。
……
华山脚下,茶馆里的说书先生,正讲天降谪仙,诛灭血刀恶僧的故事。一位小道士听得入迷,回去便打包了行李,偷偷的溜下山,闯**了好些年头,才幡然醒悟,江湖并非如故事里面那般美好,争勇斗狠,尔虞我诈,每天都在发生,周而复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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