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二十五章 祸事

刚听到薛蟠跟人打架的消息,薛姨妈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。她早知道这儿子不是个省心的,可想着如今搬到京师,盼着他能学些好,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。

谁成想,薛蟠还是不改在金陵时的脾气。仗着贾家的显赫门第,日日在外寻欢作乐,成天跟狐朋狗友厮混一处。

这孩子怎么就是教不好呢,怎么就是学不会呢。薛姨妈心中泛起愁苦,却还是先声道:“你们大爷人怎么样?可有伤着了?”

下人也是才从外头得了消息,报信的人半句话都未说全,他更难知道始末。只好站在冷冽寒风中,依照过往的经验,急声道:“大爷受了些皮外伤。”

那就好,薛姨妈还来不及点头,又听下人说道:“不过大爷……大爷……”

“大兄他怎么了?”见母亲越加慌乱,宝钗立马出声问。

“大爷他被宛平县的官兵拿去了。”

此话一落,只听的屋内母女都是心惊胆颤。宝钗一时顾不上她母亲,急问着:“大兄到底是跟谁打的?可有闹出人命?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家丁呢,可有回来报信的?”

一番疾风骤雨的盘问,倒把门外的下人问的支支吾吾。眼看是问不出个所以然,面露焦急的宝钗一转头,就瞧见烛光下惊慌失措的母亲。薛姨妈尚在愣神中,慢慢的,才反应过来儿子被抓住的事实。这才哭出声道。

“我的儿啊!”

现在哪是哭的时候,宝钗素有心智和主见,眼见母亲六神无主,派不上用场。忙对外吩咐道:“快去怡红院请宝二爷,就说我找他,请他来梨香院一趟。”

夜半,她一个女人家想出门谈何容易。虽不知道薛蟠此事到底是大是小,可左右要平事,就绕不开贾家的面子。她有了决断,立马派人去请宝玉。

天寒地冻之下,宝玉得了消息,也是马不停蹄的赶到梨香院。人才坐定,就将薛蟠的事听了大概。宝玉也是六神无主道:“这……这,这事跟我说也没用啊。”

可能是觉得这话落了面子,宝玉摇头叹息道:“早知会有这事,今日咱们办诗会时,就该把他也拉过来才是。要是有我看着他,必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乱子。”

都什么时候了,说这马后炮的话有何用。宝钗压住面上的焦急,更没功夫搭理只知抹泪的母亲,道:“此事说不好,得劳嫂夫人出面一趟。”

王熙凤是何等人物,长安节度使的事情,就是她顺把手摆平的。此事,宝钗也是略有耳闻。可惜现在夜深,王熙凤应该跟贾二哥睡在一处。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,冒然过去不合适,宝钗才动了让宝玉出面的念头。

宝玉一听,亦觉得王熙凤出面,再合适不过。可他一想,如今王熙凤身怀六甲,为这事折腾她,未免有些唐突。

“宝玉……”见对方犯了难,宝钗没得法,只好露着一双含泪的眸子,梨花带雨的盯着他。

“我,我这就去找琏二哥。”宝玉突感热血上涌,当即拍板接下此事。说完,也不多做停留。直接起身,风风火火的冲进黑夜中。

如此一路摸黑赶到贾琏住处,宝玉托下人叫醒熟睡的夫妇,自己则在外堂略作等候。不久,贾琏披了件单衣就从里间出来,问道:“这是碰到什么天大的事情了,都把你惊动到我屋里。”

宝玉搓搓手,忙把薛蟠的事一说。贾琏一听,是宛平县拿的人,就知道此事大不到哪儿去。当即抱怨道:“要我说,就该关一关他,杀杀他的威风。别成天仗着有个舅舅、表姐,就出门显摆,逞些不着边的威风。”

想着自己出门前,宝钗眼中的希冀。宝玉不忍佳人失落,忙道:“到底是血脉至亲,总不好看他受牢狱之灾。马上就是过年,回头家里哭哭啼啼的,也坏了佳节的气氛。”

才掀起帘子出来的王熙凤,听到宝玉的话,忍不住赞赏道:“哟,我们家宝兄弟,真是可见的懂事起来。老太太要知道你说的这番话,不知得有多高兴。”

贾琏也是大笑,“过了年就要十七、八的年纪,再不长大些,倒要叫府里的下人说闲话。”他看了看被平儿搀扶过来的王熙凤,对方的身子正显怀的很。忙道:“这事交给我办就好,你且回去好好歇息。”

别管平日有诸多别扭不适,此刻王熙凤怀着自己的骨肉。贾琏的柔情蜜意,尚有几分落在娘子身上。

见二哥答应下此事,宝玉心中立马兴起欢喜。等到贾琏出了门,自己立马返身回到梨香院,给担惊受怕的薛家母女报信。

后者又苦等到半夜三更,贾琏才把鼻青脸肿的薛蟠从衙门里捞出。一家三口在梨香院团聚,母女终于可以放心哭出声。只薛蟠仍在骂骂咧咧着:“都怪那姓柳的,要不是他先动的手,我又怎么会被衙门抓去。”

宝钗正心烦的很,懒得搭理兄长的抱怨,只客客气气的送走贾琏、宝玉二人。

……

……

翌日,衙门放假。

陈恒得了空,就带着林妹妹准备的礼物,赶到码头准备送一送薛家人。

薛蝌在京师待了一个月,整日游山玩水,遍访名胜古迹,实在快活得很。他一边欣赏着江山美景,一边在各处留下些书画。如此轻松的生活,让他至今对京师恋恋不舍。

“等乡试结束,我得再来玩一趟。”薛蝌独自站在码头上,薛家其他人已经登船歇息,就等着儿子跟好友说完话,就出发回扬。

昨日的初雪,到今天还在飘着。两人才站定一会,发冠和肩部等处,都落了雪花。寒风一吹,远处枝头上掉落一块白物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陈恒一听就恼了,挥手弹去肩头的雪花,直接督促道:“再有九个月就是乡试,你可得给我上点心。别说什么乡试结束的话,要说你中举了赴京参加会试。”

这话薛瑱已经不知道说了几遍。薛蝌却偏偏能听进兄弟的劝告,忙道:“我省的,这次回到扬州,我肯定闭门安心读书。等到后年会试,定能跟你一道下场。”

“持行,你不会又等三年吧?”

“肯定不会。”陈恒忙摇着头,斩钉截铁道:“这次会试,我必然下场一试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薛蝌高兴道,“那我回去就把这消息告诉元白,也给他提一提心气。”

这是最好不过,陈恒轻笑一声,“乡试结束,不妨早点来京师。”他估摸着到时候,自己应该有套属于自己的宅子,“到时候我们住一起,相互督促彼此读书。”

有这样一个为自己考虑的友人在身边,薛蝌听的很是高兴,两手叉在腰间,道:“行,到时候我多带些钱来,在京师买套宅子。咱们俩还睡一个屋,每天看书做文章。”

见他嘴巴上下一扒拉,就要在京师买宅子住。陈恒才恍然,差点忘了,薛家现在也是富裕的很。

“行了行了,别说些让人听了着恼的话。”想着自己为一套宅子,累死累活。陈恒不耐的摆摆手,笑骂着好友,“你再说的如此轻松,小心我以后成了家,携妻带女搬进你家里。住上十年八载,非把你家吃穷不可。”

“那感情好啊,哈哈哈。”薛蝌大笑,“刚好成全了我们的通家之好,说不好,咱们以后还能做一做儿女亲家呢。”

美得你,你连个媳妇都没影,还想跟我做儿女亲家。陈恒暗笑,却突然想起一茬。环顾四周后,忙悄声问:“我问你个事,你可得仔细些回答我。”

见陈恒问的认真,薛蝌忙收敛笑容,凑到好友耳边,“怎么了?你这么神神秘秘的。”

“你这次来京师,可有瞧中的姑娘?!”

陈恒倒不是为了听八卦,只是想着好友上辈子跟邢岫烟的姻缘,深怕因为自己的变故,叫两人做了离散的比翼鸟。偏巧,他们上次在香山寺有过巧遇,陈恒这才借机打听一二。

薛蝌闻言却觉得莫名其妙,他日日游山玩水,快活的很。哪有功夫关注别家姑娘啊。

见好友一脸怪异的摇头,陈恒就知道这小子未到开窍的时候,就熄了当月老的闲心。只改口道:“也罢也罢,你回去好好读书就是。”

“是是是,必不忘持行的叮嘱,回去非悬梁刺股不可。”薛蝌打趣一句,才露出几分离别的愁意,“欢乐趣,离别苦。下次再见,又不知是何时啊。”

陈恒笑而不答,这两人都有几分雅趣,心知话到此处刚刚好。相互拱手拜别后,目送着薛蝌登船。仍旧依依不舍的两人,一个站在船头,一个等在码头上。直到大雪中再看不见彼此,才各自回去。

正是寒江孤影,大雪满城的孤寂景色。

……

……

送别了好友,陈恒回到林府,才从马车上下来,就被早早等候在此的柳湘莲抓住。

这小子,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。陈恒以为对方是来找自己喝酒解闷,就问:“若是要找乐子,你先等我进去跟老师禀告一声,再跟你一道出去。”

柳湘莲摇着头,脸上的神色黯淡消沉的很,说道:“持行,我闯祸了。”

陈恒一听,已经皱住眉头。他面色一沉,当即拉着柳湘莲往自己院子去。一直关上门,解下披风罩衣,他才看着忐忑不安的柳湘莲道:“说吧,是出什么事情了?”

“我昨夜在酒楼里喝酒……”柳湘莲抬起手,揉搓一把脸,才把事情慢慢讲出来。

柳湘莲也是个好玩的性子,他是天地间的孤身客。上无长辈需要俸养,下没个家人手足需要关照。月月得了俸禄,马上就花个精光。

正巧,昨夜他在京师酒楼找乐子,无端端跟薛蟠撞在一处。也是命运的捉弄,两人的房间刚好邻在一处,照理说也碰不到彼此。

偏偏薛蟠喝多了酒,拿着朝廷对边关将士的封赏当话头,发起不该有的牢骚。王子腾回京后,到如今都没个封赏下来。倒是辛耿这样的武将,靠着儿子在前线作战,竟然得了个保宁侯的爵位。

这事,本来不该薛蟠多说。可他替自己的舅舅深感不值,虽不好明言李贽赏罚不公。可拿辛家新得的爵位说一说事,他还是敢得。

薛蟠喜欢大嗓门说话,又有美酒助兴,不免吆喝出几嗓子。这叫跟辛家交好的柳湘莲听去,如何忍得住。刚喝的几碗烈酒在肠中作祟,冲动之下,他直接撩起衣袍,从隔壁屋一路打过来。

“所以你们两方人就在酒楼里打起来了?”陈恒问。

“嗯。”柳湘莲点点头。

“见血了吗?”

“打他们,我连剑都不用拔。”

眼下之意,那就是没挂彩咯。陈恒有些古怪的看向柳湘莲。按说男人间的打架,不过是寻常事。打就打了,只要没伤筋动骨,回头也没人会去特意报官,多丢面的事情啊。

“后面发生了什么?”陈恒追问着,他猜到后面肯定有隐情。

“他们不是我的敌手,被我一路从楼上打到楼下。”柳湘莲露出懊恼追悔之色,“到了街上,他们夺了些摊贩的东西,一起拿来砸我。我见引起不必要的乱子,不想跟他们继续纠缠,就转头跑了。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那姓薛的见抓不住我,也不知怎么想的,就拿附近的商贩出气。又砸了几处东西,就扬长而去。”柳湘莲停顿许久,才道,“后面的事情,我也是半道回去听说的。听说有个老农拦住他们,想叫他们赔偿自己损失,也叫薛蟠带着家丁打了。”

“我过去的晚,只听说老农被街坊送去医馆就医。当时兵马司的人跟宛平县的捕快都来了,我就没顾上多问,只记住了老农家的坊名,直接回家蒙头大睡。”

“原想着,今早赶到那户老农家,给i他们送一些钱两。谁知……”柳湘莲痛苦的闭上眼睛,复述着自己见到的场景,“他们家已经挂起白幡、白灯笼。”

陈恒一愣,他这才知道柳湘莲为何如此痛苦,惊呼道:“老人家死了?”

“嗯。”柳湘莲缓慢的点着头,他也在心中悔恨着自己的意气之举。

什么叫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。

该死啊,自己昨夜为何要如此冲动、任性。

陈恒听的眉头紧皱,稍作思索,他起身穿衣道:“先跟我去老伯家看看。”

柳湘莲在这世上,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。见他一出事,就马上想到自己,陈恒又怎么好置身事外。有人肯替自己拿主意,柳湘莲顿时有了主心骨。

去往外城的路上,柳湘莲在马车里不住的懊恼,自己因醉酒之失,平白多了条无辜的人命。

其实这事,真要怪,也不能全怪到他身上。陈恒有心让他吃下这个亏,以后做事更稳当些。就在车内,将其一顿恨言训斥。

柳湘莲自知有错在身,也不做辩驳,只低着头老实听训。一直到了老农家的门口,陈恒拉着他下车,踩着地上的积雪来到老农家的门口。

里面已经是哭声一片,陈恒跟外头的宾客街坊,攀谈了几句。才知老农家里,只有一个孤女和幼孙。他的老伴和女婿,先后因病过世。一家老幼,全靠着老伯平日摆摊作为营生手段。

陈恒又问了句:打人者可有上门表示。看热闹的邻居,直接气愤道:“还道歉什么,听说昨夜就让人从衙门里捞走。这都什么世道,这些公子哥,自己依着性情,平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。如今闯了祸,拍拍屁股就走了。到这个时候,更是连句话都没有。我看那些当官的,必然想着息事宁人。”

“我听说好像是哪家国公府的小子。”

“谁知道呢。哎,斗不过斗不过。我们这些老百姓,想太太平平过个年都难。孤儿寡母,以后可怎么办哦。”

柳湘莲被说的无地自容,站在老伯家门口。羞愧着脸,一时不敢迈步进去。陈恒看了他一会,只好道:“你要不进去一次,我怕你自己良心过意不去。”

“嗯。”柳湘莲握了握拳,硬着头皮进到别人家里。其结果,自然不必多说。没多久,连陈恒也挨了几下棍棒,吃疼着叫人赶出来。

眼见四周都是动怒的百姓,陈恒没法,只好领着柳湘莲速速撤退。

回去的马车上,柳湘莲见陈恒一直揉着被打的地方,愧疚道:“持行,连累你了。”

“这些话,就不必说了。”陈恒摆摆手,“先想想之后怎么补偿他们吧。”

“哦。”柳湘莲低着头,他尝过苦日子的滋味。从小到大,亲人先后离世,更明白其中酸楚。他越想越恼,就抬起手打在脸上。

陈恒也不管他,只等他停手后,才问对方以后的打算。

“我以后每个月,都送钱给他们。他们家有什么难处,我能帮的,一定帮。”

“也是个法子。”陈恒点点头,柳湘莲能这么做,已经不容易。

可说来说去,那到底是一条无辜的人命。两人都未再说话,只到了下车的地头,沉默着相互分别。

如此平静的过了几天,十一月初的早朝,踩着积雪上朝的百官们,在大明门的牌楼下,见到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,她正带着幼子跪在此处,不住磕头喊冤。

大雪纷飞之下,路过的人,无不侧目动容。陈恒跟着林如海一起下的马车,只略看对方一眼,便认出是老伯的女儿和幼孙。

展开全部内容
友情链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