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述当代史

唐太宗不仅重视往代历史的编纂,而且也重视当代历史的编撰。贞观年间的当代史主要有国史、实录、起居注等三种体裁。

贞观三年,唐太宗在宫禁门下省北始置史馆,创议由宰相监修国史,首任监修官即为唐太宗的中枢重臣房玄龄。宰相监修国史,史官的政治地位必然有所提高,随之对史馆安排、建置、馆员生活待遇等等也会有所改善。正如刘知幾所指出的: “皇家之建国也,乃别置史馆通籍禁门。西京则与鸾渚(即鸾台,门下省)为邻;东都则与凤池(即凤阁,中书省)相接。馆宇华丽,酒馔丰厚,得厕其流者,实一时之美事。”宰相监修史著与史官生活待遇的提高,反映了唐太宗对修史的高度重视。有元代史学家说: “唐以宰相监修国史,至今因之。”可见,唐太宗创举的宰相监修国史具有深远的影响。

太宗朝的国史由房玄龄监修,房为人正直。修撰史官邓世隆以及顾胤、李延寿等人又获“时誉”或“颇为当时所称”,故所撰国史多属直笔。后由许敬宗监修, “记事阿曲”,破坏了贞观的直笔史风。

唐太宗既然以史为镜,也就很想读一读国史。贞观十四年,他对历来帝王不读国史的做法表示不满,说: “不知自古当代国史,何因不令帝王亲见之?"玄龄对曰:“国史既善恶必书,庶几人主不为非法。止应畏有忤旨,故不得见也。”太宗特加解释, “朕意殊不同古人,今欲自看国史者,盖有善事,固不须论,若有不善,亦欲以为鉴诫,使得自修改耳。卿可撰录进来。”唐太宗见过思改的表白,不能视为官样文章,观其言,察其行,是有例可依的。即使国史中有记录他的不善言行,他也不会陷害史官,这可由他既往的虚心求谏、从善如流,不会加害谏官的事例作证。

他认为古来帝王不观国史,君主不能从国史中获益,殊为可惜。他炫耀自己的做法与古人不同,想打破惯例,自观国史,以补君德。从这方面看,唐太宗自观国史有他合理的一面,故房玄龄、魏徵都没有加以谏阻。然而,此风一开,也有弊端,一些见风转舵的史官,生怕惹事生非,不敢直书其事。

唐太宗还加强了实录的编撰工作,改变了往昔不修当朝实录的做法,决定当他在世时就始修实录。贞观十四年,他提出“欲自看国史”时,并要房玄龄“撰录进来”的要求。“玄龄等遂删略国史为编年体,撰高祖、太宗实录各二十卷,表上之。”实录的成书时间是贞观十七年七月。实录的起迄时间是起创业、迄贞观十三年,余下的十年史事,生前来不及完成,至高宗显庆初续成,亦二十卷,共计四十卷。成书于贞观十七年的高祖、太宗实录是唐初的第一部实录,也是有史以来最详备的实录。为了鼓励修史,唐太宗对监修房玄龄诏降玺书褒美,赐物一千五百段,封修撰许敬宗高阳县男,赐物八百段。

高祖、太宗实录既然是从国史中删略而成的,可见,国史详、实录略;国史修撰在前,实录删略在后。故刘知幾说:“司空房玄龄、始事中许敬宗、著作佐郎敬播相与自立编年体,号曰实录。”“自立编年体”当与纪传体的国史有所不同,类似于荀悦的《汉纪》体裁。

高祖、太宗实录既然记载当代君主立身行事,又是明知太宗亲自阅读的,经“删略”后,必有曲笔。如记录玄武门之变“语多微稳”,就是一例。太宗观书至此,感到不妥,便要房玄龄转达他的旨意云:史官执笔,不应有所曲隐, “即令削其浮词,直书其事”。封建帝王多以个人好恶歪曲历史,唐太宗主张直书其事,不为尊者、贤者讳,这是难能可贵的。唐太宗还责令史官应善于鉴别史事性质,褒贬分明,肯定玄武门之变可与周代“周公诛管蔡而周室安,季友鸩叔牙而鲁国宁”相类,是“安社稷,利万民”的义举。通过以史喻史,说明唐太宗不仅好论古今,而且卓有史识。

然而,唐太宗没有将秉笔直书原则贯彻到底。例如,关于晋阳起兵的首谋决策人物,无论旧、新《唐书》或《通鉴》均一致颂扬唐太宗。诘诸史乘,当非信史,这难怪《唐书》与《通鉴》不加考订,因为这些史书是以《高祖、太宗实录》作为依据修撰的,在修史诸公看来也是持之有故的。问题在于实录本身虚美失真。虽然,实录的删编者名义上是房玄龄、许敬宗、敬播三人。然而,房玄龄总司百揆,无暇预闻其事;敬播位在敬宗之下,他的直笔史风也受压抑。

史载: “初,高祖、太宗两朝实录,其敬播所修者,颇多详直”。而许敬宗是实录的实际主编,他“辄以己爱憎曲事删改,论者尤之。”可以断言,在他笔下,必有掩高祖之长、映太宗之功的倾向。须知,太宗既看到玄武门之变的史事,必然看过开首的晋阳起兵。然而他竟无一辞异议,说明他默认了这些不切实际的记录,暴露了他窃父功而据为己有的隐私作风。

除了国史和实录外,唐太宗还十分重视起居注的编录工作。起居注是中国古代史官记载帝王的言行录。李林甫注《唐六典》起居郎条云: “汉献帝及西晋以后,诸帝皆有起居注,皆史官所录。自隋置为职官,列为侍臣,专掌其事,每季为卷,送付史官。”唐因隋制,承袭起居舍人外,另置起居郎两员。郎掌录皇帝起居法度,相当于古之左史,舍人录皇帝制诰,相当于古之右史,退而编录为起居注。唐太宗即位后,从以下两方面加强了对起居注的编录工作。

第一,扩大了起居注史官的人员。唐以前的起居注史官多由秘书郎、起居郎、起居舍人等担任。贞观初,除由起居郎任职外,还以他宜兼任,称为“知起居注”。 “贞观初,以给事中、谏议大夫兼知起居注,或知起居事。”如贞观三年,杜正伦“拜给事中,兼知起居注”。贞观十五年,褚遂良“迁谏议大夫,兼知起居事”。这些起居注史官,很容易成为皇帝的亲近侍臣。他们多以“君举必书”为己任,详备地记录了唐太宗的言行,使唐初大有古者左史记言、右史记事的传统。起居注的丰硕成果,为史籍编纂提供了丰富的史料来源。

第二,鼓励起居注史官秉笔直书。贞观初,唐太宗对侍臣说到自己每日上朝,为了对天下万姓负责,出言审慎, “不能多言”。杜正伦针对唐太宗存在言多必少的戒惧心理,乘机指出秉笔直书的职责: “君举必书,言存左史。臣职当修《起居注》,不敢不尽愚直。陛下若一言乖于道理,则千载累于圣德,非直当今损于百姓,愿陛下慎之。”太宗闻言, “大悦,赐绢二百段。”贞观十六年夏四月,唐太宗对谏议大夫褚遂良说: “卿犹知起居注,所书可得观乎?”褚遂良对答史官记录君主言行, “备记善恶”,目的是使君主“不敢为非,未闻取而观之也!”唐太宗又问:“朕有不善,卿亦记之耶!”遂良答以“不敢不记”。当时黄门侍郎刘泊在侧也说: “借使遂良不记,天下亦皆记之。”唐太宗用“诚然”两字表示理应如此,这是以言论鼓励史官运用直笔原则的表现。

在唐太宗的鼓励下,贞观一代史风淳朴,某些良史都有中国传统的史学直笔遗风,杜正伦、褚遂良、魏徵等人都是佼佼者。这种风气对高宗时期的史学著作也有影响,如成书于高宗朝的《太宗政典》,是李延寿主撰的,高宗观之, “咨其直笔,赐其家帛五十段”就是一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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